一盏100瓦的电灯
照不明家谱里的黑夜
也干扰不了我的视觉
看见无数盏萤火在那黑夜里萦来绕去
看见萤火之下无数沉睡的人
身穿青布衣裳,在阴暗潮湿的地方
现出陌生而又熟悉的骨相和脸型
手握水源村的往事和沉默的婚姻
太多封建和半封建时代的蝴蝶
飞出字里行间,从我的眼前
飞向从前的村庄和之间的姻缘
引出血缘和礼数的路途
把封建美的新娘引向花轿
把花轿引向新郎的门庭
我不忍从蝴蝶的背后看过去
怕看见蝴蝶生动的姿影
飞过欢庆和子嗣,苦岁和凶年
落在村外清冷的墓碑
永远收拢那美丽的翅膀
借助辈行上的灯火
进一步看清幽远的血缘和恩情的脉络
不遗漏攥紧辈份的先人
他们安睡在村外或者异乡
春风吹绿清明的草木
苏醒浅埋在泥土里的诗句一般辈行
和村庄里带着体温的辈份
遥相呼应,贯通为一首长歌
1000年又1000年
歌唱下去,没有休止
读出身世和血缘的地图
还读到了那条跨省的长路
从南岭山脉以南的粤南凤阳
到南岭山脉以北湘南的水源村
千年前离散北迁的祖先
怀抱一座叫延陵的郡邑
携带口音、手艺、习俗和药方
越过崇山峻岭和雨雪风霜
把《史记•世家》第一章记载的吴太伯
当作迁徙路上一颗明亮的星辰
那位在江苏梅里安睡了3200年的吴姓始祖
千古幽幽端坐在水源村祠堂的神龛上
还读到了太多空白和省略
空白了那些王朝没落的形势
加速了水源村的荒灾、病疾和贫困
空白了不曾登上家谱的亡者
因为来不及取名或不曾成年就被荒草收回
空白了生于光绪16年一位长辈的卒年和卜葬
他满腹经纶时去了旧军阀的部队
一去就杳无音讯,直到客死他乡
省略了1952年一只过山的饥饿的老虎
在后龙山上扑向身怀武艺的我的爷爷
要是能用上青霉素这种药物
他一定不会因为老虎留在他胸口的伤口
一个月以后在村庄里英年早逝
合上家谱,合上一部命运的词典
却无法收拢荒草的蔓延,尘埃的飞舞
一场又一场寂寥而凄清的天气
从水源村外的山坡和土丘逼向我的胸口
作为一种谦卑的活着,在这样的时代
我从我的祖先那里传承着沉默的尊严